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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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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宴

明燦維持著仰頭看他的姿勢, 總覺得池瀟落下來的視線帶著不小的重量,讓人有些承受不住。

她從小被人表白到大,照理說, 面對這種場合應該雲淡風輕、駕輕就熟才對。

然而,他們現在對話的場景太特殊——

這裏是她家,她正在和他溝通讓他住進來的事兒, 在這樣的前提下, 他突然帶著強烈的荷爾蒙逼近,給她來了句“過不去”……

明燦心裏不由得閃過一句:那你別住這兒了。

池瀟移開視線,想說的話說完了, 他神情變得輕松:“這個房間, 我挺滿意的。”

明燦:“我突然覺得, 渺渺去你那兒住也不是不行……”

“不太行。”池瀟說, “我那兒沒有這麽好的兒童房。”

明燦記得, 之前是他主動提出讓渺渺搬去他那兒住的。

這才過了多久, 就改主意了嗎?

男人的心可真是變幻莫測。

明燦不願意多想他為什麽改主意, 只淡定地點了點頭,轉身離開。

她步速有點快,心裏莫名其妙地想,若是芮以晴知道了她讓一個很久之前就喜歡她, 甚至現在還有可能喜歡她的男生住到她的家裏, 天吶,芮以晴一定會把她倒吊起來,拿桃枝抽她, 質問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。

明燦摸了摸發熱的額頭, 慢慢鎮定下來。

讓池瀟住在這裏,只是為了照顧渺渺方便。

僅此而已。

她走到客廳, 身後,池瀟也慢悠悠地踱了出來。

他越過她,來到堆放從雪場帶回來的行李的地方,拉起他那個行李箱的拉桿,散誕自若地往起居區推。

明燦忽地叫住他:“等一下。”

池瀟:“怎麽了?”

“你……”明燦狐疑地盯著他,提醒道,“我後天才走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池瀟瞅著她,似笑非笑,“我只是放個行李。”

頓了頓,他接著道,“還是說,行李也要後天才能搬進來?”

明燦喉嚨一梗:“咳咳,請便。”

輪子在地面滾動,骨碌碌的聲音走遠。明燦拿手背探了探額頭,輕籲了口氣,胸口憋得慌。

她怎麽感覺。

池瀟和她徹底說開之後,就跟變了個人似的,撕掉紳士的外皮,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,儼然不把自己當外人了。

池瀟沒在房間多待,很快就出來陪渺渺玩玩具。

渺渺在地上搭了個光禿禿的火山,山體中間有個大洞,池瀟帶著他往洞裏加入小蘇打、醋酸、紅色染色劑,只聽嘩啦啦一聲,火山噴發了,鮮紅的熔巖噴薄而出,嚇得渺渺大叫。

“哎呀,火山噴發啦,好厲害。”明燦在旁邊圍觀,做作地跟著大叫。

「呵呵,渺小的人類,迎接世界末日吧。」

媽媽的心聲好陰暗!

渺渺捏緊了拳頭,他必須保護人類,阻止世界末日的降臨!

渺渺轉過身,在玩具堆裏認真尋找可以滅火的東西。

“這個。”池瀟看他急得滿頭大汗,淺淺指點了一下。

渺渺豁然開朗,從玩具堆裏扒拉出幾條軌道和兩輛拉風的紅色玩具車,軌道圍在火山周圍形成一個圈,紅色玩具車快速地行駛在軌道上,發出嘀嗚嘀嗚的尖銳鳴笛聲。

“救火隊來咯!”渺渺指著軌道上的兩輛消防救火車,指揮道,“我開這輛,爸爸開這輛,我們一起把媽媽……哦不是……把這個火山撲滅!”

池瀟坐在他身邊的地上,一雙大長腿散漫地屈著,單手扶額遮住了半張臉,整個頭低下去,肩膀顫個不停。

明燦幽幽道:“真不錯呢!”

明燦:「再見,你倆過去吧!」

她踩著拖鞋噔噔噔走遠了,暗地裏一琢磨,明渺名字裏就帶三個水,池瀟更絕,名字帶八點水,水做的兩個男人,天生克她呢!

-

後日,下午四點,明燦便收拾好東西準備離家參加酒會了。

外面天還亮堂,太陽斜掛在半空中。渺渺有點舍不得媽媽,碾在她身後亦步亦趨:“媽媽,這麽早就要走啊?”

明燦:“嗯,媽媽要回姥爺家試穿裙子,還要化妝,所以得早點走。”

她彎腰捏了捏渺渺臉蛋,微笑說:“我接下來一段時間只是晚上不住這兒,白天還是會過來噠。”

渺渺懂事地點點頭。

其實他舍不得媽媽,還有另一個原因——

爸爸現在正在廚房做飯,媽媽走了之後,就剩下他一個人直面爸爸做的料理,他實在有點怕……

外面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,明燦離開了。

池瀟收回註意力,認真對付面前的食材,半個多小時後,帶著兩碗面條來到餐廳,喊渺渺吃飯。

渺渺慢騰騰地爬上兒童座椅,嘗了一筷子面條,爛唧唧的,吃起來像面糊糊。

好難評。

渺渺不說話,池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,他面前擺了個小碗,沈默地給渺渺剝蝦。

從明燦告訴他渺渺是他兒子,到現在,才過去剛好十天。

若問池瀟現在徹底進入父親角色沒有,他也不清楚,只能說,他盡力。

畢竟不久前,講實話,池瀟並不喜歡小朋友,甚至因為家裏的一些事,他對這些低齡而任性的生物,常常感到厭煩。

但是渺渺不一樣。

剛開始,因為明燦的緣故,池瀟看待渺渺的時候自然而然蒙上了一層濾鏡,將他和熊孩子區別開。

相處日久,這層濾鏡沒有被消磨,反而越來越厚,渺渺身上仿佛具有一種極為強大的討人喜歡的魔力,即便他真的在做一些熊孩子才會做的事情,池瀟也絲毫不覺得反感,比如現在——

渺渺正在用筷子把碗裏的面條攪成一坨,然後把池瀟給他剝的蝦一只只插進面條坨裏,大喊:“黑虎蝦軍隊陷入流沙!請求支援!”

池瀟:“收到。”

他夾走渺渺碗裏的一部分面條,問:“剩下的你需要自己解決。”

渺渺:“Yes sir!”

這時,“池瀟今天學會做飯了嗎”群裏跳出一條消息。

日月火山:【你們今晚吃了什麽?拍給我看看】

cx:【面條。剛吃完。】

渺渺脖子伸得長長的,看見池瀟手機上回覆的內容,撇撇嘴:“爸爸騙人。”

這麽難吃的面條,他們起碼還要二十分鐘才能慢慢消滅掉。

日月火山:【這麽快?】

cx:【嗯】

cx:【你到了?】

日月火山:【在化妝】

池瀟放下手機,三下五除二把碗裏的食物吃幹凈,然後八風不動地坐在渺渺對面,監督他吃完。

明燦走之前,給池瀟發了個渺渺的生活日程表,詳細計劃了每天每個時間段渺渺應該做什麽,今天吃完晚飯之後,渺渺消一會兒食,就該做數學題了。

“今天先不做題。”池瀟和渺渺商量,“我晚上有點事,要出門一趟,很快就回來。”

渺渺:“我能和你一起去嗎?”

“不行,你得乖乖待在家裏。”池瀟揉了下他的腦袋,“但是我現在可以帶你出去玩,就去湖邊那個小公園?”

渺渺高興地跳起來:“好耶!爸爸最好了!”

渺渺撲過來的時候,池瀟忽然心血來潮,彎腰把他抱了起來,舉高高。

過去的很多年,就算他凡事都做到最好,是同齡人裏最拔尖的一個,也得不到父母的任何一句誇獎。

而現在,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什麽出色的事情。

卻有一個滿眼都是他的小人人,熱情地撲到他身上,誇他是最好最好。

-

酒會在京郊一法式莊園舉辦,宴會大廳極盡奢靡。主辦人是北城商會名譽會長,地位尊高,各界名流巨子匯聚一堂,宴會還邀請了數十位一二線明星藝人作點綴,除了文藝表演,據說還有舞會時間,整體氛圍輕松愉悅。

明燦今晚穿一襲銀白吊帶長裙,是當季的仙牌高定,方領掐腰,通身珠繡,裙擺緞布與真絲雪紡層層疊疊,纖細瑩白的小腿在低開叉中若隱若現,甫一出場,便捕獲了無數道驚艷的視線。

明燦隨父親去爺爺奶奶跟前問候,全程安靜、溫和、乖巧,鋒芒盡斂,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,這是真正的大家閨秀。

爺爺明於彰只和幺子寒暄幾句,又問了問明燦的學業,誇她聰慧,之後便背著手離開晚宴大廳,去到休息室。

跟著他前往休息室的只有大伯一家,就連奶奶都被撇到了外面。

明燦對爺爺的偏心司空見慣,若不是大伯的才能實在平庸,明家的皇位早就傳給他這個嫡長子了。

見完家中長輩,下一個要見的,自然就是池家人。

這一次,明燦不僅見到了池曜一家,也見到了星馳集團輝煌的締造者,池瀟的父親池延鵬。

那是個面容冷峻的中年人,淵渟岳峙,不怒自威,和池瀟長得有三分像,氣場強大到讓人忽略他的英俊,只感受到嚴肅與陰沈。

池延鵬身邊跟著他的現任妻子段含煙,三十出頭的美麗女人,乍一看去,性格似乎很溫柔。

池延鵬和明錚說話的時候,隨意地看了眼跟在明錚身後的明燦。

沒聊多久,池延鵬就被侍應生請走。

明燦目光跟著他,看到他和一對中年夫妻相遇,臉上流露出罕見的松弛感。

中年夫妻身邊也跟著個年輕姑娘,言笑晏晏,親切地喊他“池伯伯”。

是楚知雨。

“看什麽呢?”池曜拿出手機,在明燦眼睛前面晃了晃,“班長,今天打游戲不?”

現在七點一刻,池瀟已經帶渺渺玩回來了。幫渺渺洗完澡,細致地全身抹遍寶寶霜,穿上新睡衣,拍了張寶寶睡衣照,發在群裏。

等了許久,無人回覆。

明燦手機沒帶在身上。

她瞥見池曜臉上帶著淡淡的黑眼圈,神情懶散困倦,不用猜就知道,這家夥寒假一放過得仙爽,白天睡覺晚上打游戲,讓他這個點來參加晚宴真是難為他了。

明燦:“不打。”

池曜:“那你想幹什麽?”

明燦無所謂地說:“別人在幹什麽,我就幹什麽。”

她今晚唯一要做的事情,就是合群,平平靜靜地度過這場酒會。

打鐵還需自身硬。現如今她就是個沒有任何權力的幺女,無論和誰撕破臉,對現在的她都沒有一絲好處。

自從前些天和關淩思結識,兩個人聊得很投緣,關淩思身為前輩,掌握著前景很好的新技術,本就有些創業構想,奈何她從事的行業不是小打小鬧,普通家庭,甚至大部分富裕家庭都沒法承擔這一行業的創業成本,明燦也深知這一點,比起和家裏人去鬧,去展現那棱角分明的自我,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。

終於和池家人分開,父女倆身邊暫時沒有別人,明燦拿了杯低度數的雞尾酒和父親碰了碰:“爸,我想買套房子。”

他們家的人買東西從不用說為什麽,明錚覺得明燦成年了想買房子也很正常,遂問:“看中了哪套?”

明燦:“蘭園我挺喜歡的。”

“蘭園好像沒現房了。”明錚說,“我名下有一套,你喜歡的話,就過戶給你吧。”

“謝謝爸。”明燦露出真誠的笑意。

現在過戶,她畢業後不久就能賣,幾千萬到手。

明錚也笑:“爸爸的東西本來都要留給你的。”

明燦笑意加深,心裏無動於衷。

奶奶一直在安排父親相親,他現在只有她一個孩子,以後卻不一定。

明燦當然希望他能遵守母親離世時的約定,不經過她的同意,絕不續娶。

但是若他非要續娶,明燦又能怎麽辦?她既沒有實力與父親對抗,也不可能拋下一身榮華富貴離開明家。

與其相信男人的承諾,倒不如趁他對她還愛重的時候,多攫取一些利益在自己手中。

明燦心裏計算了下,以後在這老登面前好好表現,畢業前保底能從他手裏套一個億。

思及此,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真誠了些。

明錚被友商請去敘話,明燦今天的目的達成,便不再跟著他,獨自走到最偏僻的一排冷餐臺周圍覓食。

明燦的堂兄姐們恰好也在這裏。

明燦共有三個堂兄一個堂姐,大哥四哥是大伯的孩子,二哥三姐是二伯的孩子,她年紀最小,也是唯一的獨生女。

明燦從小漂亮又聰明,很討人喜歡,哥哥姐姐們和她的關系都不錯,但是今天只有二哥和三姐主動和她說話。大哥已經結婚了,有老婆陪著,不和他們一起玩很正常,但是四哥明煜就坐在明燦旁邊,陰著一張臉不和明燦打招呼,這就有點奇怪了。

明煜低頭叉了塊帕爾馬火腿,丟進嘴裏,餘光瞥見身邊的明燦,不由得想到剛才他跟著父親母親和哥哥,去休息室裏聽爺爺訓話,爺爺痛批父親辦事不力,他也被爺爺劈頭蓋臉一頓罵——

“……你身為哥哥,你妹妹明燦都大二了,你才剛過預科讀大一,你要是有燦燦一半聰明,我都會拿個分公司給你管!”

明燦自在地一邊喝雞尾酒一邊吃海鮮冷盤,以她聰慧,不難猜到明煜在爺爺那兒受了什麽挫。

明煜比明燦大一歲,中學成績很差,大伯便想砸錢送他去英國留學,奈何明煜在英國讀預科的時候因為學術不端被退學,家裏再有錢都差點擺不平。等明燦考上B大一年後,明煜才被一所排名一般的大學錄取,從明燦的哥哥,變成了她的後輩。

偏偏明燦在B大這樣的頂級學府也是學神般的存在,襯得平輩的其他孩子尤其平庸。明煜是這一輩混得最差的,也是年齡和明燦最相近的,三不五時就要被父母和爺爺拿來和明燦作比較,貶得一無是處。

明煜心下煩躁,側眸看著明燦和三姐說話。

不得不說,他這個妹妹長得是真漂亮,膚如凝滯,眸若辰星,明麗映人,一襲璀璨仙裙將她襯托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,仙姿玉質,讓人覺得仿佛和她多說一句話,都倍有面子。

“餵……”

明煜剛想叫明燦,就見宴會廳燈光忽然暗下來,優雅的弦樂四重奏流淌在耳邊,侍應生在宴會廳中央清出一大塊圓形區域,舞會時間開始了。

宴會主辦人攜妻子入場開舞,漸漸的,越來越多人進入舞池,在樂聲中放松地慢舞。

“哎,爸媽上去了,跳得還不錯誒。”明燦的三姐對二哥說道,“哥哥,我們也去吧。”

二哥三姐是親生兄妹,說說笑笑地相攜進入了舞池。

沒過多久,大哥也帶著大嫂轉進舞池,大哥方才也被爺爺訓了,臉色不太好看,似是想借著跳舞放松心情。

餐桌這邊,只剩下明煜和明燦。

“就咱倆了。”明煜朝明燦擡了擡下巴,像是不得不和她組隊跳舞似的,“走吧。”

明燦搖頭:“你找別人吧哥,我還沒吃完呢。”

“那你等會兒再吃。”明煜皺眉,“他們都上去了,你還好意思坐著?”

明燦:“我好意思。”

明煜:“……”

說實話,明煜長得不賴,加上明家人的身份,只要他願意找,絕對不缺舞伴,過一會兒說不定還有人主動過來邀請他。

但明煜就是想和明燦一起跳。

她的顏值和那些受邀的一線明星比起來毫不遜色,氣質更是加分,誰不想和艷麗奪目又高貴出塵的大美人攜手進入舞池?

明燦的拒絕,反而激起明煜心底的強硬。

她身為妹妹,天生就該聽哥哥的話。

況且,今天若不是她,他何至於被爺爺罵得那麽慘?

說什麽她今晚都得和他去跳舞。

強迫妹妹聽話似乎能挽救他那七零八碎的自尊心,明煜忽然放下酒杯站起來,不容置疑地對明燦說道:“走。”

明燦:“我累了,不想跳舞。”

“那就只跳一支。”

“你等三姐下來,讓她陪你跳。”

明煜的脾氣本就不好,眼下耐心徹底消磨光,他直接伸手抓住明燦的胳膊,把她從座位上拽起來:“走。”

明燦被他拽得有點痛,飛快把手抽回來:“你想跳自己去跳,我憑什麽非要陪你?”

明煜:“憑你是我妹妹。”

說著,他又要動手拉明燦。

還未觸碰到明燦胳膊,斜刺裏忽地伸來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,死死攥住明煜的手腕,不允他靠近明燦,力道大得他呼痛。

明煜完全沒反應過來,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連手臂帶人摜了回去,倒退兩步才穩住。

那是個身量極高的男生,面容尤為英俊,一雙淺眸冷冽如霜,眉宇深刻而鋒利,一身駱馬絨質地、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裝包裹著高瘦修勁的身材,霍然擋在明燦身前,將她和明煜隔開。

這一瞬間,明燦茫然地像個木樁,仰眸望見極其眼熟的背影,平直寬廣的肩背,好似能撐起塌陷的天空。

“你是誰?”明煜臉上閃過氣急敗壞,卻在看清來人面容時冷靜了幾分,“是……池曜?”

“我誰也不是。”男生面無表情地說,“路見不平罷了。”

明煜:“我和我妹妹說話,關你什麽事?”

男生冷笑:“說話需要動手?”

他氣場強大,又比明煜高了半個頭,垂眼睨著他時,冷傲的視線,好似能把人壓進塵埃。

明煜自覺理虧,被堵得臉色發青,說不出話來。

“你沒事吧?”

一線清冷緊勁的聲音傳到耳邊,明燦恍然回神,對上池瀟看過來的視線,她喉嚨發幹,輕聲道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有點事。”他背光站,眼眸幽深,目光滑落到她剛才被明煜拉拽的手臂上。

天頂上燈光變幻,又一首悠揚浪漫的華爾茲樂聲流瀉而出。

“走嗎?”

僅片刻,他便收斂了冷峻的神色,輕描淡寫地問她。

明燦眨眼,以為池瀟幫她趕走討厭的哥哥之後,也要邀請她跳舞。

“我有點……”

“出去逛逛。”

“啊?”明燦楞住,“出去嗎?離開這裏?”

“嗯。”池瀟說,“你不是不想跳舞嗎?”

明燦的眼睛瞬間恢覆了神采。

這個舞會無聊、喧囂,但是人人都心甘情願地被卷進舞池中,隨波逐流,顯得她像個異類。

她以為自己拒絕了一個男人,就要拒絕下一個。

但是她面前這個男人說,要帶她離開,像鳥兒飛出這個黃金牢籠。

池瀟:“你剛才想說什麽?有點累嗎?”

“不累。”明燦執起桌上的高腳杯,將酸甜似飲料的雞尾酒一飲而盡,道,“我們快走吧!”

一黑一白兩道身影,步履匆匆,朝宴會廳大門走去。

不少人註意到池瀟,他五官太出色,身高腿長招眼得緊,引來人們竊竊私語:

“那個帶著明家幺女出去的男生是誰?”

“不認識。長得那麽帥,會不會是電影明星?”

“藝人名單上沒見到這麽帥的啊。”

“那可能是她的男朋友?臨時過來找她了?”

“應該是哪家的少爺吧,這地方可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進。”

……

快走到門口的時候,道路忽然變得擁擠,池瀟下意識輕輕抓住了明燦的手腕。

一擡眼,他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,情緒覆雜地望著他和他身後的女孩。

池瀟沒有躲避,坦蕩地和他對視。

幾秒後,攢動的人影遮住彼此視線。

“學長,你慢點。”明燦被他帶著幾乎要跑起來。

他們已經走到宴會廳外邊的廊道上。

玻璃幕墻隔絕了室外的寒冷,莊園遍栽常綠植物,郁郁蒼蒼,在輝煌燈火映照下,景色生動有如春天。

池瀟:“抱歉。”

他松開手,緊繃的下頜漸漸放松,就著長廊裏溫暖的燈芒,將明燦今夜的模樣盡收眼底。

方領吊帶禮服裙,胸前後背都裸露了大片白膩的肌膚,纖瘦的肩、鎖骨和蝴蝶骨像藝術品一般精致,該有肉的地方卻不含糊,他們離得近,池瀟長得又高,從他這個角度看下去,溝壑深邃,讓人眼睛發燙。

他挪開視線,面無表情地脫掉西裝外套,草率地蓋在明燦身上。

明燦:“我不冷……”

低頭瞥了眼胸前,她又不說話了,老實裹緊衣服,鼻尖嗅到淡薄的衣櫃熏香,冷冷的,很貼心。

長廊一眼望不到頭,他們放慢腳步,有一陣沒說話。

明燦:“咳咳,其實你不來幫我,我也有辦法治他。”

池瀟:“怎麽治?”

明燦:“我可以把他衣服潑臟,用高跟鞋踢他膝蓋,再不濟,跳舞的時候我也可以踩爛他的腳,回去再向長輩告狀,說他對我動粗,讓他吃不了兜著走。”

池瀟點了點頭:“挺狠的。”

明燦得意地道:“你瞧他那麽拽,其實外強中幹,是因為我在別的地方把他狠狠踩扁了,他才窩火報覆我。從頭到尾他就是loser。”

池瀟:“嗯,看來是我唐突了。”

那也不是。

明燦低頭盯著腳下的影子,被一排無主燈照著,重重疊疊。

明燦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,有誰敢欺負她,她一定第一時間黑化反擊。

但是。

偶爾有這麽一次。

不當黑魔女,而是被王子拯救,她只管清清白白、懶洋洋地站在旁邊,一切就迎刃而解。

這種感覺,好像也不賴。

“也沒有很唐突。”明燦輕飄飄地冒出一句,飛快轉移話題,“那兒有椅子,我們去坐會兒吧。”

一套鐵藝桌椅擺在空曠的廊廳裏,經過這裏的人很少,四下清靜,唯有暖氣管道運作的聲音,呼呼撲著耳朵。

落座後,明燦想起一事,審視他:“你出門了,渺渺呢?”

提到渺渺,池瀟唇角抽動了下。

今天下午五點多,他帶渺渺去附近臨湖的小公園玩。那是個寵物友好公園,許多人飯後都在那兒遛狗,尤其是湖邊的小草坪上,幾乎一步一狗。

渺渺像來到了快樂老家,兩眼泛光,紮進狗狗堆裏左摟右抱,幾乎所有狗狗都非常喜歡他。

渺渺好像能搞清楚每一只狗狗最愛被摸哪裏,他化身專業擼狗師,一邊擼狗,一邊還念念有詞地和狗狗說話,樂此不疲。

然而,才過去半個多小時,渺渺就帶著一身狗毛回到池瀟身邊,整個人搖搖晃晃,筋疲力竭的樣子,池瀟立刻帶著他回家了。

“七點就睡著了?”明燦詫異,“那數學題做了沒?”

“……”池瀟汗顏,“明天肯定做。”

頓了頓,他問:“你沒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嗎?”

明燦攤手:“今晚沒帶手機呢。”

池瀟:“現在看也不遲。”

明燦:“什麽?”

池瀟擡起左手,手腕上戴著一塊黑色智能手表,他輕點屏幕,打開某個軟件,屏幕上出現實時視頻畫面,正是渺渺趴在床上睡覺的模樣。

即使渺渺睡得很沈,而他今晚只出門兩個小時,很快就回去,池瀟也不太放心,隨時隨地都在手表上查看渺渺睡覺的情況。

“他怎麽又趴著睡了,這樣會變醜的。”明燦說罷,忽地笑起來,戳戳手表屏幕,“好可愛呀。”

池瀟也低頭看手表,兩個人湊得很近,像在看一部全世界最有趣的電影。

女孩身上淺淡的香味飄過來,像清晨摘取的玫瑰,花瓣上還沾著露水的氣息,沁人心脾。

“這樣看有點小。”池瀟拿出手機,打開監控軟件,“你看這個吧。”

明燦接過他的手機:“你什麽時候裝的攝像頭?”

“今天。”池瀟一邊教她操作軟件,一邊解說,“我在家裏一共裝了四個監控器,一個在渺渺臥室,可以看著他睡覺,一個在渺渺書房,可以監督他學習。還有一個在客廳,可以看見他玩游戲。最後一個是智能機器人款的監控,你可以遠程操控它,在家裏隨意走動,想看哪兒就看哪兒。”

“渺渺房間的監控是特殊的,帶有兒童電子屏,還有一系列警報功能。他可以隨時呼叫你,和你視頻,你也可以隨時和他說話。”池瀟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,低磁的嗓音流淌在明燦耳邊,越聽越醇,讓人心臟不由得提起來,“這個兒童監控器還有個功能,能和兒童手表的健康系統聯動,你看著他睡覺的時候就能知道他的心跳,呼吸頻率,睡得踏不踏實……你很冷嗎?”

“啊?沒有呀。”

明燦才發現她不自覺縮起了脖子,耳朵發燙,好像有人拿羽毛在她耳廓刮。

明燦強作鎮定,豎起大拇指:“科技養娃,厲害。”

池瀟垂著眼:“你手伸出來。”

明燦:“幹什麽?”

她一邊疑惑,一邊已經伸出了手。

纖細白皙的手臂,從漆黑挺括的西裝布料下探出,平放在池瀟面前。

他捏住她手腕,轉過來,手背向上。

然後,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和他同款不同色的米白色智能手表,造型簡約大氣。

他手指抓著純色的表帶,將手表放上她手腕。

停頓片刻,池瀟見明燦眼睛呆呆的,沒有抗拒的意思,他挑了挑眉,屈起修長的手指,帶著表帶在她手腕繞了一圈,細致地系好。

其間,他微涼的指尖擦過她細膩肌膚,帶來輕微的酥麻感,好似過電。

“監控軟件我都幫你調好了,直接看就行。”

“噢,好的。”

明燦另一只手還抓著池瀟的手機,指頭莫名緊張地蜷起,好像想摳進手機裏頭。

屏幕上,渺渺翻了個身,大字型平躺,嘴巴微微咧開,唇角上揚,好像在做什麽美夢。

明燦盯著手腕上的新手表,眼睛發直。

身旁的男生緩緩站起來,低聲說:“我得走了。”

明燦仰起頭,望見他襯衫西褲,白撞黑的裝束,簡約又利落,身材比例完美得沒話說,長腿一邁就是時裝周現場。

池瀟今天來參加酒會,並不是為了找明燦。

他甚至沒有想要和她見面,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,他在她家人面前露頭,只會引來風言風語。

誰曾想,一來到酒會現場,就看到她被她哥那樣對待。

真忍不了。

“我去找我爸。”池瀟看了眼時間,他答應渺渺只出門兩個小時,雖然渺渺已經睡著了,但他最好還是說到做到,早點回家。

明燦仰頭望著他,道了句再見。

池瀟點頭,沒多言,大步離開,身影在悠長的廊道裏,像一座峻拔山峰,又像一陣冷冽的劍風。

他好忙啊。

明燦抿了抿唇,腦子裏不由得想到一個童話人物——仙度瑞拉。

白天在家裏洗掃做家務,晚上變身成為最奪目的貴族,來到奢華的晚宴,徜徉舞池中。

十二點鐘聲一響,他又要匆忙離開。

明燦低頭,瞥見身上的西裝外套,還有手裏的黑色手機,忽地一笑。

仙度瑞拉匆忙離去,落下了水晶鞋在她手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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